《新白娘子传奇》里的许仙

竹清松瘦 目录 缘系新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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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几天看到一篇写许仙的文章。我一直很想说新白的许仙,因为这个许仙是和传统的许仙完全不同的。
很多话都是我早想说的,不重复累赘,再展开谈一下部分细节。

应该说许仙自古以来在文学艺术和传说上都是负心的符号,他只是不至于像陈世美、王魁那么人面兽心、残忍凉薄罢了,但他的耳根软,心不坚还是很典型的一个没担待的形象。这是传统的许仙。
也不是所有版本的许仙都负心,但无非也是嗫嗫嚅嚅,没有胆量魄力,怕事的男人。

新白里的许仙,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大颠覆。如同林青霞的东方不败,张曼玉的青蛇。都是彻底的与一贯形象相反了。
新白版许仙,还是很文弱,还是很胆小,还是很心慈手软,但是和传统许仙的标志截然相反——他是个情痴。

细细的多看几次,就很容易发现许仙的痴情,许仙是痴情的极致。。我觉得比白素贞还夸张。这是新白独一无二的许仙,史无前例的大平反。

可以说白素贞从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开始,就主宰了他全部的意识。以他这样的腼腆个性,这样的家世地位,竟然敢连媒妁也不找,只被家人劝着,就硬着头皮上门亲自求亲。虽然话还是没说出口,但显然是茶饭不思,寤寐辗转得实在没别的办法了。当听说小姐已经有人,那个五雷轰顶的样子,简直让我觉得他可笑了。这时候的白素贞也不过跟他才一面之缘罢了,他也只是知道自己无缘与此佳人共度一生,换了一般人,遗憾下,难过下也就罢了,可他的表现,却是失魂落魄心如死灰。。。只能做个囧梦来自嘲,感叹天有不测风云,痴呆地独立雨中茫然无措。

娘子爱他,一是报恩,二是有缘。一般的女人,尤其是娘子这样完美的女人,其实可以找到更出色更完美的男人来托付终生。许仙,看起来实在是太弱势了。除了一表人才和宅心仁厚之外,看不出作为一个男子汉吸引女性的更大魅力了。
但,许仙不值得娘子为之做的一切么?非也。不但值得,而且许仙用的情可能尤过之。
暂且不说他们是如何的恩爱缠绵,如何的彼此知己。只先平反一下许仙背负的最大的冤屈——耳根软。

很多人看许仙,都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实。许仙是凡人。他是在凡人里,属于典型的高智商低情商的老实人,他厚道,诚信,眼中无恶人,心耳都软,谁的话都信。但是,他也有正常的分析能力和思考能力,白素贞欺骗他是事实,并不因为出发点好坏就改变这个事实。欺骗就一定会留下痕迹,再老实的人,只要不是弱智,就一定会发现蛛丝马迹。在许白的相爱里,有这么一个风险存在:白素贞隐瞒自己的身份,是从常理出发,怕官人害怕,怕凡人接受不了;许仙对娘子的怀疑,也是从常理出发,觉得生活中太多离奇的事情,实在不合逻辑。那么他们能否对对方极端信任,信任到可以抛开常理呢?娘子的风险是,爱得死去活来也罢,有一天真相大白之后,也许这个同心人就立刻拂袖而去。许仙的风险是,一场恩爱真诚,但最后如果真的是骗局,自己受了妖精的蛊惑,是不是错误?因为并不是没有这种案例存在。在这场爱情之中,其实他们彼此都承担很大的疑虑。

但是,许仙没有理会。除了端阳死后在地府的那段戏。不过,我们宽容一点站到许仙的立场,亲眼看见自己的妻子喝了雄黄变成白蛇,自己还命丧黄泉,加上妖精迷惑男子的故事古来有之,他的误会也是绝对正常的。只不过不太符合之前编剧描绘的许仙一贯的个性罢了。我觉得是编剧的突兀,也是许仙的一个世俗清醒的体现,更是白素贞内心疑虑的证实,导致她继续隐瞒身份。这段戏的目的,是为了让白素贞坚定继续隐瞒的方式。

其他部分,我们明明可以看到,许仙对一切古怪的谗言都嗤之以鼻。嗤之以鼻也不是说他真的不相信。有时候白素贞的解释其实是很苍白无力的,有时候隐瞒的方法也是很薄弱的,比如库银案,其实他不过和白素贞成亲三日,对这位天降美人的了解少之又少,稍微有点常识的人,都应该为这个诡异的府邸感到不解,看到白骨,看到脏银,自己也付出了充军的代价,他还是没有改变对白素贞的爱情,他的心里充满了问号,他没办法解释为什么自己会莫名其妙的受累,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,但他坚持不变对她的思念和热爱。
四件宝贝,明明是白素贞指示小青盗来的赃物,他只是因为白素贞的话,就一直坚持为娘子争辩,哪怕身受酷刑,也绝不妥协,在梁夫人的面前,振振有词的嘲笑她的低俗无知。在他眼里,任何对娘子误会和流言都不可忍耐,他必须保护娘子的完美形象。他的懦弱是性格而不是人格,他的胆小是谦逊而不是怕事。他即使手无缚鸡之力,也拥有不屈不挠、不摧眉折腰的顽强精神。

到金山寺的时候,就不只是谗言了,很明显的,他已经相信了。他以他的经历和常理分析得出了结论,他知道法海没有骗他。但是,他不管。

这个时候的许仙,决不能说他听信谗言,说他耳根松动。他只不过是确实发现了真相而已。但是他对这个真相,没有表现任何动摇。换句话说,他相信法海说的他妻子的身份的真相,但是他不相信法海说他被迷惑,他相信他的妻子是爱他的。他相信他和白素贞之前的爱情是真实的。这个信任,是绝对可以使白素贞死而无怨的。

他是不在乎白素贞是谁了。他只认她是他的娘子。在他逃出金山寺之后,他辗转回到钱塘,无意识的来到西湖,在这样的大难之后,他一心一意想找的,还是他的妻子。当金钗出现的时候,他是如何忘情的疯狂的奔跑呼喊,在他心里,大概就算立刻被白素贞杀了,也要先找到她再说吧。这是一种爱情灵魂的相吸,白素贞是他人生里不能或缺的呼吸,失去了白素贞,他没有办法正常的过日子。

事实上,他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白素贞的事情,但是他见到她之后,却是一直一直的赔罪,一句一声对不起。他实际上,应该已经明白自己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,她的一生也因他而改变。她所做的一切,都是为了爱他。他深深的相信这个事实。他顾不上隐瞒背后的什么真相,顾不上自己受过多少苦痛,他只是觉得,他连累得他的妻子受了那么多的劫难。他全部的意识都在心疼和自责之上,根本没有精力去计较得失。

看新白很容易把立场放在白素贞身上,很容易看到娘子的悲戚和伟大,她对许仙的一片付出,天地可鉴,日月可表,但是许仙的付出,却往往被忽视。

爱情对许仙来说,可能是一种精神支撑。这个时候我突然穿越的想到孽海花,尽管王仲平在人性上有多少罪过,但是他对儌桂英的爱情,确实是真心不二的。其中一个典型的表现,就是当桂英的鬼魂出现在他面前,他没有表现出半分害怕。桂英对他来说,是爱情,是精神支柱,能够出现在面前就使他大喜过望,管她是人是鬼呢。
许仙也是如此。白素贞是他的性命,不管她是人是鬼是仙是妖,只要她能在自己身边,就是他最大的幸福,如果没有她,他就没法活。

这就是让我最为触动的许仙出家。白素贞入塔,他为什么抛下苦命的才满月的独子,为什么遗弃含辛茹苦抚养他长大的姐姐姐夫,他为白素贞抛弃了他作为一个“人”应该承担的一切职责和义务,他为了爱情而隔绝红尘。我并不赞成他这种爱情观,但是我为这种事情发生在一个男人身上而感叹。

许仙的出家,既是注定,又是无可奈何。在白素贞入塔之后,他并不是马上寻死觅活,他被劝回家尝试了几天一个人的生活。

但是不行。这种失去使他无法承受。他竟然是一个以爱情为生的男人。白素贞对他来说,是灵与肉的双重结合,是他生命和身体的组成部分,也是他精神世界的支撑。这个从无到有、从有到无的差距,实在是太大了。没有白素贞的时候,是他不成熟的时代,一旦拥有,就好像找到了另一半生命,从此结束了懵懂浑噩,想要再次抹去这个部分,是不可能了。

他只要独处在他的家里,就会难以忍受这种被撕裂的感觉。白素贞走了,把他的一部分也带走了。剩下的他,已经不是健全的常人,已经不具备正常人的生活能力。更不要谈对其他人负责了。

所以他选择了一起走。他不能陪她入塔,他只能以他的方式,与她一起受罪。在剃度的时候,法海满心欢喜,以为这个注定的师徒之缘终于达成,但许仙的一番话,打碎了这个出家人的算盘。许仙的固执执着,体现到了最高点。

他是来陪娘子一起赎罪的。他用他的方式来表达他对上天、实际上是对佛祖的一种怨恨。他知道水漫金山是重罪,是残害了生灵,但何以至此,是天意弄人,是法海催逼。但事已至此,他知道他反抗不得,他只能认命。但他是用一种无声的执拗,来仇视着操纵人生的上天。他把自己献祭给佛门,来换回尊严和对爱情的守望。他是以冷笑的态度,来走进青睐他的金山寺,坐到他注定要坐的禅房里。

因此,娘子没有阻止他,娘子也知道阻止不了他。虽然我想,白素贞没有料到许仙会做出这一步。这个时候,白素贞应该为这场爱情感到悲壮的骄傲。但是这个时候的白素贞多了一个身份,那就是母亲。女人永远的主题。爱情,母性。白素贞是一个完美的女人,她并不只是爱情的象征,她更是母性的象征。所以在后期,白素贞对爱情的执着明显抵不上对亲情的眷恋。她对许仙的爱情,更化作了对家庭亲情的留恋。

二十年后,爱子仕林跪在面前,那样声声凄凉,哀哀可怜,许仙岿然不为所动,任凭内心狂风巨浪,脸上仍是淡漠的注视。除非白素贞亲自来接他,否则他绝不还俗。白素贞,他只认白素贞。只要双眼木然,幻觉就应运而生,往事历历在目,一秒钟也没有遗忘。看似槁木死灰的许仙,本质完全没有改变。

白素贞的人生主题不只有许仙。但许仙的人生主题,真真切切,只有一个白素贞。其实这并不是赞美。只是感触。我不认为对爱情的痴狂可以抛开为人子、为人父、为人的所有重担。但是许仙,就是这么一个纯粹的情种。从这个角度看,他并不懦弱,并不心软,并不厚道。只要和爱情撞车,他就可以牺牲一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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