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水不相伤,生死还双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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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居易说,诗为人文之首。唐代诗坛,人文之光洞天烛地,眩目耀眼,很容易遮掩那些天然宝石的闪亮。请看这首《寒山道》:
  “杳杳寒山道,落落冷涧滨。
  啾啾常有鸟,寂寂更无人。
  淅淅风吹面,纷纷雪积身。
  朝朝不见日,岁岁不知春。”
  寒山子在这首诗中,着重以16个双声迭韵字,描状了物象的色彩、声音、空间和动态,营造了一个幽美冷艳的意境。从技巧看,此诗的迭字用法准确、具象,音韵和谐流畅,直可上追古诗十九首中那首著名的《青青河畔草》。从艺术水准和类型看,完全可与王维的极品相论比,却又独具才调。难怪今人陈慧剑在《寒山子研究》中称赞此诗:“美得像仙境,静得像永恒,幽得像古庙,荒得像沙漠。”
  寒山子的诗,遗存下来的有300余首。然而寒山子其人身世,他郡望何方,俗姓名谁,生卒何时,古籍中少有记载,今天已殆不可考。据唐朝末年隐士杜光庭所著《仙传拾遗》和台州刺史闾丘胤新撰《寒山子诗集序》,参之以《全唐诗》中的相关资料,我们只是大约可知:寒山子,唐大历中隐居于天台山唐兴县的寒岩,经常到附近国清寺,从好友拾得那里讨一些僧众的剩饭残羹度日,经丰干禅师剃度引荐,入寺充当伙夫,后与拾得一起离开寺庙,踪迹不定,漂泊无所。他性好写诗,每得篇句,就题刻在树间石上,不久即由桐柏人徐灵府搜抉成集,行于世间。这些行状无从系年,有如印度历史,难以捉摸。
  据传说,他寿命长达120岁。鉴于他生活贫苦,日有断炊之虞,且又耽于苦吟,此事似不可能。又传说他善于奇门遁甲,升天入地,钻穴而去,此事更为荒诞无稽。可信的倒还是他诗中的信息。《寒山道》之类抒发山林幽隐之兴的诗,只占其作品的少量,艺术成就最高。大部分诗的宗旨则是透露禅意心得、劝世励俗。有一首《生死譬》:
  “欲识生死譬,且将冰水比。
  水结即成冰,冰销返成水。
  已死必应生,出生还复死。
  冰水不相伤,生死还双美。”
  比喻之妙自不待言,生死循环的观点,既是源自佛法的三世两重因果说,也相近于中国民间传统的信念;“生死还双美”的人生态度,与杜甫“常恐死道路,永为高人嗤”的拘束畏葸相比,似乎更显得豁达、真诚、公正和宁静。
  我们从诗中还可以臆度推测,寒山子曾是结过婚的俗人:“昨夜梦还家,见妇机中织”;他是赤贫如洗的居士:“瓮里长无饭,甑中屡生尘。蓬庵不免雨,漏榻劣容身”;他是在危险中穿越的行者:“夕阳赫西山,草木光晔晔。复有朦胧处,松萝相连接。此中多伏虎,见我奋迅蠟。手中无寸刃,争不惧慑慑”—-这是自然界的险象环生,还是心灵中信仰的刹那动摇?“寸刃”是搏斗的真实铁器,抑或是达到生命自律与自由的一苇航船?难以诠释。
  寒山子诗歌最大的语言特色就是口语化、日常化:
  “我见瞒人汉,如篮盛水走。
  一气将归家,篮里何曾有?
  我见被人瞒,一似园中韭。
  日日被刀伤,天生还自有。”
  亲切、朴实、自信,如同对面说话与交谈。所以到了现代,在新文化运动中,胡适的《白话文学史》、郑振铎的《中国俗文学史》都将寒山子作为古代白话诗的重要作者。然而时至目前,寒山子的独创性却依然遭到冷落和忽视,大学课程没有讲到他,文学选本绝少选取他。他的忠实知音倒是日本人,早在江户时代,松尾芭蕉就曾从他的诗中汲取写作俳句的灵感和素材,而今天世人所能见到的最古老的寒山子诗集的版本,即是日本大内书陵收藏的1189年的国清寺本。
  我们即使从严谨的文献考据出发,也无法确定寒山子生活的年代是初唐还是中晚唐。但据《全唐诗》编者提示,寒山子最后一次在世间露面,便是收殓拾得的骨殖。他与拾得的友情是如此纯然忘我,以至民间世代仰慕,尊为“和合二仙”,象征着水乳交融、抱而为一的缘份和个体淡然放弃自身的冲动和力量。
  在那次短暂的出场之后,寒山子自己也消失了,留下一些诗,使他的生死具有双重之美,超脱之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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