彩云易散——白居易《长恨歌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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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七月七日长生殿,夜半无人私语时。”多少人心中的山盟海誓,海枯石烂就被香山居士定格于此。爱情,是美丽的。

可是,“渔阳鼙鼓动地来, 惊破霓裳羽衣曲”。因为,“春宵苦短日高起, 从此君王不早朝”。两句话,定义了千娇百媚的玉环——祸国殃民。孔子见南子,失礼有多,错在南子。也许,先生意在:淫荒,必遭愤恨。

双重的意境之外,是否还有第三重?“天长地久有时尽, 此恨绵绵无绝期”。写在这里,早已不成祝福之词。就当它是同情吧!

福克纳曾说:“艺术家的宗旨,无非是要用艺术手段把活动——也就是生活——抓住,使之固定不动;而到一百年之后有陌生人来看时,照样又会动——既然是生活,就会活动。”从此角度来说,白居士的确是做到了这一点。唐代的歌伎以颂此诗来抬高自己的身价。后人又作《长生殿》以追其意。换句话说,白诗的目的应在于叙事,而诗人也的的确确做到了这一点。且看看原诗。

从“汉皇重色思倾国”起,叙述安史之乱前,玄宗如何好色、求色,终于得到了杨氏。而杨氏由于得宠,鸡犬升天。并反复渲染玄宗之纵欲,沉于酒色,不理朝政,因而酿成了“渔阳鼙鼓动地来” 的安史之乱。这是悲剧的基础,也是“长恨”的内因。“六军不发无奈何” 起,具体描述了安史之乱起后,玄宗的仓皇出逃西蜀,引起了 “六军”驻马要求除去祸国殃民的贵妃“宛转娥眉马前死”是悲剧的形成。杨氏归阴后,造成玄宗寂寞悲伤和缠绵悱恻的相思。诗以酸恻动人的语调,描绘了玄宗这一“长恨”的心情,揪人心痛,催人泪下。“临邛道士鸿都客” 起,写玄宗借道士帮助于虚无缥渺的蓬莱仙山中寻到了杨氏的踪影。在仙景中再现了杨氏 “带雨梨花”的姿容,并以含情脉脉,托物寄词,重申前誓,表示愿作“比翼鸟”、“连理枝”,进一步渲染了“长恨”的主题。结局又以“天和地久有时尽,此恨绵绵无绝期” 深化了主题,加重了“长恨”的分量。

不难看出,《长恨》的主旨,一是批玄宗之荒淫,一是歌爱情之忠贞,一是发作者之同情。几个主旨孰轻孰重,一直是争论的焦点。

今人丁毅、方超在《(长恨歌)评价管窥》一文中认为,此诗是白居易借对历史人物的咏叹,寄托自己的心情之作。文章说,诗人年轻时与出身普通人家的姑娘湘灵相爱,但由于门第观念和风尚阻碍,没能正式结婚。分手时,诗人写了“不得哭,潜别离;不得语,暗相思;两心之外无人知……彼此甘心无后期”的沉痛诗句。文章指出,《长恨歌》作于作者婚前几个月,诗人为失去与湘灵相会之可能而痛苦。为此,丁、方二人认为,《长恨歌》并不是对历史的记录与评价。 “在天愿作比翼鸟,在地愿为连理枝。天长地久有时尽,此恨绵绵无绝期”,正是诗人借前代帝妃的悲剧,抒发自己的痛苦与深情。这也是日前较为主流的观点,即是说,诗人的真正的主题是为了从过往人群的悲剧里找寻自己的悲剧,所以,长恨之长,是以歌颂、同情为主。

真的是这样吗?

清末民初词论家周颐有这么一席话:“读词之法,取前人名句缔构于吾想望中。然后澄思渺虑,以吾身入乎其中而涵泳玩索之。”这样,便能臻于“吾性灵与(词人之性灵)相浃而俱化”的境地(《蕙风词话》卷一)。在我看来,这说的是读词,要有与古人的生活体验的“交流”与“对话”,如此这般方能达到与古人真正的在精神层面上的沟通。以此推广至读诗,再观之以辨其义,丁、方二人的做法似无错处。

然而,我认为,这样还是割裂了时空的差距。

今人是渴望爱情,崇尚爱情,追求爱情,以至于用滥了爱情的。这些字眼在古人口中却不易说出。

“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”是感人的。“上邪”的震撼似乎都还在耳边。与白同年代的元稹为亡妻所写的诗“曾经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不是云”是念旧的经典。陆游和唐琬的唱和在“错、错、错”与“莫、莫、莫”中成为广陵绝响。苏轼对朝云的怀念亦在“十年生死两茫茫”之中升华。

只是,有人有此深情不等于大众都如此儿女情长。白对湘云真的如此念念不忘么?唐的社会,并不是一个崇尚爱情的社会。在此环境下耳濡目染的香山居士,更不是一个会守约抱柱而死的尾生。白居易飞黄腾达之后的生活,可以说是糜烂之极,他的好色与玄宗在本质上并无区别。一个处处留情的登徒子,会为了一个姿色并无过人之处的市井女子而献出真情?!我真的不敢苟同。

不过,这些暂留闲人评说。

那么,白诗的主题究竟是什么?在另一首诗中,诗人写道:彩云易散琉璃脆。晏几道曾书:当时明月在,曾照彩云归(《临江仙》)。又书:莫如云易散,须似月频圆(《临江仙》)。《红楼梦》中赞晴雯的诗文中亦有类似词句。

不可否认的是,这种关于世事无常的嗟叹在整个封建时代的作品中屡见不鲜。

而在《长恨》中尤为明显。诗人对于明皇的淫荒,至少没有刻骨的反感。对两人爱情的叙写,并没有实际的褒扬。同情明显一些。“梨园弟子白发新, 椒房阿监青娥老。” “在天愿作比翼鸟, 在地愿为连理枝。”这都是对两人的同情。古人思考问题,常常很不客观。什么人如何了,不问自己,不问努力,直接问鬼神,怨命。白诗也未能免俗。可想,居士此诗,主要还是有感而发,为己鸣冤罢了。

至于要把它拔高到超越阶级的古今情诗的地步,我没兴趣,也不赞同。

人去了,年年相似的,却是易散的彩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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